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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交易「1024」诞生史,也是长在互联网之上的媚俗史

摘要: 媚俗不仅关乎文化艺术的妥协和缺乏创造性,它还关系着整个社会风气的劣质化和平庸化,媚俗是一种不求进取拒绝创新的态度,是一种简陋并因循守旧的实践,是一种透明而柔性的规训与惩戒。

「1024」诞生史,也是长在互联网之上的媚俗史

首先,一个问题是:朋友,你知道1024吗?

我说的不仅仅是那个无中生有的“程序员日”,还是那个用户回帖以“1024”为特色的XX社区。

事实上,任何一个试图在运作上保持一定活跃度和水准的社区都会设定自己的回复限制——可想而知,在上述XX社区的讨论氛围里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有价值的内容。尽管在用户和内容交互机制上几近死水不惊,但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在5年前因为机房失火而开放注册两天的论坛在中国互联网中又确实有着和它的体量完全不相符的影响力。

1024,仿佛就是中国互联网中的那个神圣数字42一般,它就如同一个群体的暗语和切口,向每个人指出通往互联网幽暗密林的一条小径。籍由这个数字,每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似乎都能在一瞬间默契地获得一种隐秘的快感和身份上的认同感。

这个数字背后隐喻着一个社区、这个社区的话语机制和对 AV 的想象及消费。当事人彼此确认对这个社区和 AV 作品的认知,并能够在公开场合下以只有自己熟悉的方式进行讨论的时候,他们显然就是在互联网这个开放世界中,在自己建立的话语机制下,默契地利用色情作品来向社会常识与规范发起挑战和挑衅。

《泉》的一件复制品,现藏于旧金山 MoMA

《泉》的一件复制品,现藏于旧金山 MoMA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如同杜尚(Marcel Duchamp)的作品《泉》(Fountain)或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的485分钟单镜头作品《帝国大厦》(Empire)一样,1024是一个游离于正常话语框架和机制之外的异端系统。

事实上,色情产品一直是内容生产传播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至迟到15世纪50年代,古腾堡(Johannes Gutenberg)就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活字印刷,而早在此一百多年前,薄伽丘(Giovanni Boccaccio )的《十日谈》(The Decameron)里就已经充斥了大量的色情描写,从某种角度来看,中世纪至今的文化史实际上亦是色情业不断嬗变的故事。

而互联网的出现前所未有地改变了传统色情产品产业的面貌。DVD 与流媒体破解及盗版技术的发达、带宽提升带来的上传下载体验的改善使得 AV 作品的传播变得比以往更加轻松方便,而流量和广告能够带来的切实的商业回报也让压制团体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

更为重要的是,比起其他同类型社区繁文缛节的话语机制,1024这个简单明了的社区内部通用语成了维系用户之间关系和情感的行之有效的纽带,而在外部传播上,这个数字同样令人印象深刻,让已经紧紧依附在这个数字上的社区和 AV 成为一种可以唤起“所见即所得”体验的消费文化。

让我在这里引用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反对阐释》(Against Interpretation)一文中的一段话:

我们的文化是一种基于过剩、基于过度生产的文化;其结果是,我们感性体验中的那种敏锐度正在逐步丧失。现代生活的所有状况——其物质的丰饶、其拥挤不堪——纠合在一起,钝化了我们的感觉功能。

事实上,1024就是这样一个如桑塔格所强调的那样极度简单而简洁的符号,它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想象力和情感的再现,背后则是一套完善的社区运作系统和一群有着自己兴趣与共同体验的固定群体。

尽管开放的互联网前所未有地淡化了用户的民族国家属性,但正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想象的共同体》(Imagined Communities)中已经论证过的那样,不是基于地域,并非基于文字语言,亦非基于宗教信仰,这种基于想象力和情感体验基础上的社群则构成了新的想象共同体。

杨澜、宋祖英与蒼井そら

从左到右依次为杨澜、宋祖英与蒼井そら

因为大多数人天生对色情产品的近乎本能的关注与爱好,在互联网上,这样的想象共同体毫无疑问地在不断扩张着,借助互联网尤其是社交平台的强力,当它扩散到可以涵盖几乎男性网民的时候,1024就不再局限于仅仅是这个群体的图腾,而渐渐演化成为整个互联网的普遍认知和通用语。

最终,这个符号所蕴含的色情内容也毫无意外地从原来社会正常话语和秩序的禁忌逐渐转变成为其中的有机组成部分。

2010年,蒼井そら从 Twitter 迁移到了方兴未艾的微博上,标志着一个新的想象共同体的崛起,也意味着这个转变的完成。

她的最后一部单体出演作品已经是5年前的往事了,但中国的网民依然对其有着不可理喻的狂热和追捧,男性亲昵地将其尊称为“老师”,中国的互联网企业郑重其事地将她邀请到自己的年会上,仿佛每一个和她牵扯上关系的人或组织都与有荣焉一般。

同时,在中国的互联网上,男性网民可以毫无顾忌地讨论交流 AV 作品及演员,他们会聒噪比拼自己的看片量并自鸣得意于“看尽 A 片也枉然”,他们会急切地在一起询问交换资源互相“发车”。

恰如王尔德(Oscar Wilde)所说那样,世上一切都关乎性,但性本身却关乎权力。

这只是男性确认或追认自己共同体身份的过程,就如同割礼(Brit Milah)仪式一样,只有这样,他才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向周围男性明确自己的性特征和权力,确认彼此有共同的兴趣,以此建立共同体内部的关系网络。只有完成这一转变,男性才能在这个互联网世界里的共同体中完成自己的身份认同,成为这个共同体中的一员。

色情产品有其想象共同体,ACG 群体亦有之,cult 作品有之,地下实验音乐团体有之,在全球化大行其道的互联网时代,想象的共同体无处不在,更准确地来说,或许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成为某个共同体中的一员。在内部,他们有着自己一套独特完整而排外的话语机制,每个团体都有着类似1024那样的图腾,例如 corna 之于重金属,例如《洛基恐怖秀》(The Rocky Horror Picture Show)之于 B 级片。

然而,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会意识或承认这一点,很多时候,上述转变过程实际上更多来自于他们的想象而不是切实的自我需求实现,更多的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导致的盲目和狂热行为。在互联网上,各个共同体之间既可能相互重叠,也相互排斥,它们各自扩散或萎缩,为了维护自身的群体意识和身份认同,各个共同体都会为自己设立各种各样的标签,以此来甄别选择那些真正适合自己群体的外来者和新人。

在这个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共同体为了壮大自己,Kitsch 成了它必然的选择。

一个讽刺与悖论的地方在于,最初的1024扮演着一种打破既定话语充当挑战先有系统的角色,但在它逐渐成为大众共同体和想象之后,它便逐渐变得庸俗流俗与恶俗。

如果历史经验不够有说服力的话,那么现在互联网的故事正可悲地证明这一点,想象共同体的建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非理性和 Kitsch 的过程。

这个词就和 Zeitgeist 一样来自德语,我们称之为媚俗或曰“刻奇”。特拉维夫大学(Tel Aviv University)的哲学教授托马斯·库尔卡(Tomas Kulka)在《媚俗与艺术》(Kitsch and Art)中列出了“媚俗”的三个标准:

  • 媚俗描绘那些极易激发情感的对象或主题;

  • 媚俗的主题必须立即并轻松地识别出来,不能让受众在认知上有任何困难;

  • 媚俗处于纯粹负面的状态中,对丰富我们在对象或主题的描绘上的联想没有任何帮助。

以上述条件观察的话,媚俗在我们今时今日的生活中几乎无处不在。

与其说是大家的审美落伍于时代,毋宁认为是中国的男性是通过蒼井そら来完成关于身份认同的叙事狂欢,他们热衷的或许并不是这名演员甚至不是 AV,他们仅仅是机械地参与到其中以显示自己在共同体中的存在感。

同样地,在国内的所有音乐节现场,我们永远会看见有听众打出“恶魔角”的手势,即使台上歌手的风格和摇滚与重金属风马牛不相及;当然,在大卫·鲍伊(David Bowie)去世的时候,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显示出自己歌迷的身份。

当引力波发现的时候,有他们的身影,尽管他们除了在社交网络分享新闻报道之外再也不会去关注;他们最先分享韩春雨发表 NgAgo 论文名重一时的消息,在韩春雨被批评质疑当然还是他们一马当先;号召支持对贩卖拐卖儿童者处以死刑的群体中有他们,呼吁废死者亦是他们。

总之,每次但凡有任何新闻热点发生时,率先出现的一定是他们,尽管他们仅仅知道蒼井そら、除了《一无所有》之外他们再也没有听过任何摇滚、唯一能够使他们和鲍伊有关联的仅仅是他们同样听过林夕的歌而已。。

他们所秉承与坚持的或许只是把卡帕(Robert Capa)的那句话时常用来儆戒自己而已:你还不够近(you aren't close enough)。

以上是为从众的媚俗。

我们还会见到这样的人,言及科幻小说必提《三体》,论美剧则必《权力的游戏》(Game of Thrones)和《西部世界》(Westworld)为先,说科幻电影则奉诺兰为圭臬,谈动画片则必以宫崎骏执牛耳,在他们的视野之中,罗振宇和梁文道就代表了真理和知识,在他们的世界之中,《娱乐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和勒庞(Gustave Le Bon)的《乌合之众》可以解释一切社会群体现象。

在他们的认知中,最低工资真得可以保证工人利益,在他们的历史观里,工业革命最初就是靠牺牲工人阶级的利益获得的,工人阶级从的收入和生活状况没有得到改善,在他们的常识里,特朗普(Donald Trump)就是一个试图闭关锁国、仇视女性、反智倾向严重的候选人。

一张在三星手机爆炸事件频发后广为流传的移植造假图片

一张在三星手机爆炸事件频发后广为流传的移植造假图片

火灾现场原图 来源:dpa

火灾现场原图 来源:dpa

这些人看新闻永远不会去询问或质疑新闻的真相,于是,在看到上面的图片时他们会抱着取乐的态度去分享,但是,却丝毫不会意识或在意照片中的火灾实际上发生在一年多前的德国。

他们或许不知道自己无知,只是把大家长久以来的共识当做自己的真理而已。

他们或许知道自己无知,但是在真相面前,他们会把自己龟缩进那个想象中的共同体中,消解掉自己的存在以对其视而不见。

以上是无知的媚俗。

政治的媚俗是当局指导规定大众文化,在没有分级、不告诉大家底线规则在何处的情况下,填鸭式地向大众灌输他们自以为掌握着的美学真理和统一话语。大众的反抗则是做出直接了当的“去你妈的”反应,口口声声宣称“人民应该享有低俗的权利”。

甚至对于自己没有读过的书和看过的电影,亦可将外界对作者和作品的批评代入自己的意见,于是,在豆瓣上堂而皇之地发起“一星运动”,仿佛自己是持着天枰和长剑的缪斯女神一般。

为了对抗官方的话语权威,共同体发展出了自己的新语(Newspeak),某社区摒弃国家规范的双引号而强行要求用户使用的直角引号,其用户群亦以此为荣,而从过去几年最被中国网民熟稔和最常用来自我调侃的某词到“小鲜肉”,再从“厉害了我的哥”到“蓝瘦”、“香菇”,奥威尔在《1984》里设想的局面在今天的中国互联网上出人意料地完全发生了翻转,共同体的话语体系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席卷整个互联网,由此形成的诡异而扭曲的语词漩涡渐渐吞噬一切。

在中国的互联网上相互攻讦时,过去将反对派斥之为“五毛”,而现在大家却又异口同声将对立阵营诋斥为“小粉红”,站在俄国立场上者一概视之曰“黄俄”,与日本稍显亲密者则目之为“精日”,对美国有好感者则呼为“精神美国人”,总之,先有立场派别的划分,是非曲直则在这个过程中被有意无意地忽视掉。凡是敌方的意见,俱是无耻谰言,若出于己方,则必然是定于一尊放诸四海而皆准的“一句顶一万句”的真理。

以上是意识形态的媚俗。

还有这样的共同体,他们没有读完《堂吉诃德》,更没有听说过《小癞子》,亦可在杨绛去世的时候批评其翻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抱着大无畏的勇气,即使不明真相,他们亦可在恐怖袭击发生时自以为理智冷静地声称“恶之花绽放的土地”。他们对女权和平权的历史及意义没有多少认知,仅仅是出于对逆向歧视潮流的厌恶和忤逆便可目空一切地将“政治正确”从理论和实践上做到“批深批透批倒批臭”。

登月成功的时候,他们质疑这只是国家当局的造假,双子大厦倒塌时,他们声称这是政府自导自演,火箭升空时,他们表示航天支出花费在国计民生上会更有价值,当地群众反对 PX 建厂时,他们冷嘲热讽人民没有科学素养,但漳州发生爆炸事故时,却再也听不到他们理性冷静的声音。

或许当事人认为自己如普罗米修斯一样在反抗媚俗,但这依然是一种媚俗,只不过这是一种乡愿式的媚俗,他们所津津乐道的只是反对本身,而对反对的价值和意义却根本不会思考与在意,他们之所以身为异端和少数派,并非他们自我怀疑思考坚持理性科学的结果,而仅仅是一种获取存在和认同在的途径,目的只在于逆向的大众化,为自己共同体“高筑墙广积粮”来排斥其他群体而已,维护这个群体的独立性或优越感。

以上是为异端的媚俗。

一个想象共同体的扩散和壮大同时也意味着一种大众文化的成熟和流行,而大众流行文化天然地就和媚俗有着水乳交融的关系。如果从“民族”意义上出发,我们认同王尔德的“爱国主义是邪恶的美德”观点在某些语境下的正当性的话,那么,从互联网的想象共同体和大众文化的角度来看,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媚俗的邪恶程度远远胜过爱国主义。

媚俗,意味着流行和大众化的即是好的,多数人追捧和认可的即是真理,不必思考的、轻松的、滥情的即是真诚的,能够感动到自己的即是最崇高与最正确的,附和迎合大众即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媚俗就是掏空人的心灵和思维,灌注以连篇累牍的说教和陈规,让人成为一个被想象或实在的共同体操纵的傀儡。在媚俗这幢参天大树上,生出的枝干名为民粹,名为反智,名为平庸,名为极权。

1967年5月,在沈阳开往大连的列车走到大石桥站时,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发表,列车暂停,有人说要下车去跳忠字舞,全体旅客走上站台,跳忠字舞庆祝,导致列车晚点近4个小时 摄影/蒋少武 来源:网易

1967年5月,在沈阳开往大连的列车走到大石桥站时,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发表,列车暂停,有人说要下车去跳忠字舞,全体旅客走上站台,跳忠字舞庆祝,导致列车晚点近4个小时 摄影/蒋少武 来源:网易

从根本上来说,媚俗不仅仅是一种审美风格的缺陷,不止是一种科学及理性精神上的不足和话语权的桎梏,更是一套个人自我意识和人格的枷锁。

媚俗不仅关乎文化艺术的妥协和缺乏创造性,它还关系着整个社会风气的劣质化和平庸化,媚俗是一种不求进取拒绝创新的态度,是一种简陋并因循守旧的实践,是一种透明而柔性的规训与惩戒。如果媚俗就能感动受众的话让其消费的话,那么创作者和商业公司的创新动机从何而来,如果媚俗就能让人民俯首帖耳“道路以目”的话,那么政府又为什么不能让“自由即是奴役无知即是力量”的理念更深入人心呢?

如果人们甘于并乐于接受没有任何创造性和刺激性的媚俗文化,不加思考地接受并欣然认可大众文化传播并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自己也同时从接受者的身份转变成为传播者,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并甘之如饴地成为大型媚俗运动的参与者。

这样的话,每个人终究都会失去自我独立的审美意识和思辩能力,失去敏感的怀疑意识而流向虚妄的滥情理盲,最终,个体存在的价值被集体抹杀,思考能力和自我意识则被实在的共同体所取代,强加给每个人身上的只有一套审美、一套话语与一套思维。

一个人被谋杀,是故事;千百人遇难,是事故;千百万人牺牲,则是历史。而就在现在,媚俗,正使得数以亿计的人的身心受到戕害而患上群体性的慢性自杀症候群。

那么,问题来了,未来的历史会如何叙述描绘这该死的媚俗时代?或者说,在人类不自觉而漫长的慢性自杀之后,在未来,历史本身还存在着吗?(本文独家首发钛媒体,记者/胡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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